扶夕楼的正午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。
扶夕楼是郦城数一数二豪奢的酒楼。一楼的门厅早已宾客满堂,热闹非凡,二三层的雅间也落座了大半,不时有貌美的侍女在回廊穿行,恭敬地服侍各路贵客。
三楼某处隔间内,有两道修长的身影映在重重纱幔珠帘之上。
这房间的位置相对僻静,四面都呈有琉璃窗以作隔断,喧闹与嘈杂皆被阻在门外。桌上有几道精致的菜肴,却几乎没有用过的痕迹。
席间有二人相对而坐,这二人容貌皆是不俗,神采奕奕,周身举止从容有度,一看便是内力精湛的武功高手。
年纪轻的那人手执玉箸,两指捻着把玩,那双玉箸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打着转儿,俊秀的面庞上是一派愁容:“大师兄,您可怜可怜我,要是师父他老人家知道我没有把你带去千机门,回去后他不得活剥了我的皮!”
他对面的青年看起来比他稍长几岁。容貌极为俊美,眉目冷淡,就算是自己师弟的苦苦哀求,也没让他神情有丝毫变化。
这青年正是剑阁阁主首徒,周衍。
江湖里关于周衍的传言有许多。他并非出身显贵,却有一身极佳的习武根骨。周衍于武道悟性极高,他的内功深厚,拜入剑阁十数年,剑术早已远超同门众人,跻身顶尖高手的行列。
如今,他也不过只有二十二岁。
然而周衍这人的性子实在令人不敢恭维。他对于武功至高境界的追寻病态又疯狂。任何能够提升他武功和剑术的人或物,他都不会放过。当然,除了修炼,也没有其他能让他提起分毫兴趣的东西了。江湖上仰慕他的美人无数,不乏有胆大之人,使尽全身手段,但最后依旧铩羽而归。
周衍的右手虚虚扣在杯口,食指略一用力,压上边沿。只见杯身轻颤,连带着桌案都阵阵颤动,溅起共振的嗡鸣。
陈书墨闭嘴。
他的乖巧堪堪维持了数息,就忍不住再次开口:“师兄······”
“你不说,他怎知我会来?”周衍望向窗外,郦城的繁华喧闹尽入他眼底。
周衍的内功实在强悍,心神略动,内力便可炼化成真气,如灵蛇般在他的五指间游走。他的手指摩挲着杯沿的花纹,那杯身震颤不止,容器内的液体彼此碰撞,激起一层细密的水雾。
“大师兄,你救了宁夫人和她的女儿,陆门主多次派人传信,说是想邀你去千机门作客,以尽地主之谊。”陈书墨苦笑,“这次你下山之事,他们一早就得了消息,如今你人都入了郦城,千机门的人怎么会没有所闻。你这时闭门不出,不是扫尽了千机门的颜面?”
陈书墨的一番话可谓是字字肺腑,周衍的反应依旧淡淡。
在他看来,救人之举并非有意为之。那日陆光尘与宁婉千恩万谢,并以厚礼相赠,这欠下的种种恩情债,早已一笔勾销。
许是入庙堂的时间久了,千机门的处事风格沾染了不少伪善做作的气息。
陆光尘那人长袖善舞、八面玲珑,哄得皇族和武林各派都以为自家占了上风。他百般示好,其下隐藏的深意让人不得不谨慎提防。
周衍无心掺和他们的明争暗斗。
他的武功停滞不前已有多时,剑术境界始终没有新的突破。这是自他习武以来从未有过的怪事。周衍隐隐有种预感,现今的武功已是他此生能达到的顶峰,若是想再有新的精进,除非天赐良机,否则一生都将止步于此。
世人皆道这剑阁大弟子是百年一遇的剑术奇才。周衍自忖年轻一辈里能与他相较的不过一手之数,这些人里几乎无人同他一般专攻剑术。
就算是和他们切磋一百次,也破不了此刻他于剑法上的困顿。
不过,倘若是三年前的那个人······
月黑风高的深秋寒夜,纤细的身影,凌厉狠辣的攻势,贯穿血肉的剑伤······
周衍的腰侧有一道暗红色的陈年旧伤。
这伤其实并不深,只要按时上药,调养得当,月余就可愈合如初。但他有意放任它,任其自行修复,最后落成一道有些凹凸不平的疮疤。
按理说,这种程度的伤痕,没有伤到筋脉骨骼,即使落了疤,日后它也不应再有什么疼痛反复。
可无数个寒冷的夜晚,他自梦中惊醒,梦境的最后总是那少女挥出的惊天动地的一剑。她的面容被一张平滑冰冷的面具遮得严密,看不见半点真容。
她是周衍生平所见剑术最为精湛的一人。
挥、劈、刺、斩,这些是最基本的剑法招式。这些死板的招式在少女的手中好似重新生动起来,变得分外诡谲,周衍需提起全部的精力应对。
少女的剑术强悍,可她的内力远不及周衍深厚。
这是极为古怪的。
高强剑法的施展需得内功支撑。如果一个人的内力薄弱,他的剑术练得再出色,使出的效果和寻常屠夫别无二致。反观内力高深的人,即使剑术稍有逊色,在内功驱动下,他的剑术也会使出不错的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