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运河一路南下,陆靖柔起初恹恹的,生怕皇上那头出什么事端。见过了十天半个月没有动静,心也就渐渐地宽下来。双喜见她兴致不高,做主同她下棋玩,黑白棋盘铺开了,一个丫鬟似懂非懂,一个主子不明不白,糊涂人下糊涂棋,也算一种自得其乐。
陆靖柔拈一粒玻璃棋子,指尖碾来碾去。耳坠子勾着发辫里几丝头发飞出来,刺耳朵根。
萧阙垂首立在一边,看陆靖柔下棋。今日皇上不知为何不召他近御前,京城的眼线事无巨细,无非晚几日知晓罢了。这几日太平无事,纵然人不在京城,料想他们不敢轻举妄动。
陆靖柔脑子转不动,嘴上颇使劲儿,一口两个金桔,左右脸颊各塞进一个,一定要先吃左边再吃右边,尔后噗噗地吐籽。
不是说汉人最重礼节?他私下查过底细,姓陆的年轻时候在京里做文官,官职不大,无甚功绩,还算诗书传家。怎么到了女儿就
恰好下了步好棋,陆靖柔兴奋地一拍大腿:“成嘞!”
这女儿浑不按规矩长。萧阕心里微微一笑,赶上去把人扶起来。这会子正是初秋,午后船舱里仍然十分闷热,她要去甲板上坐坐,散一散潮气。
“萧大人,你有时候会不会感到迷茫?”
他低头看着蜷缩在摇椅上的宜嫔娘娘,簪钗一股脑卸了,发髻半散开,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后背,有种柔弱的况味。
“娘娘想说什么?”他低声道。抖开一柄洒金折扇好替她挡太阳。
陆靖柔仍然闭眼睛,慢慢地揉着太阳穴,同他讲:“我想说几句疯话,你听过就忘了,也莫要同他人学舌。”
并非陆靖柔多心,皇上这几天连着下旨召她,面上却不咸不淡,正经话也没几句。
连着坐了叁天冷板凳,她发觉自己可能保不住这张金光闪闪的好饭票儿了。一天叁趟地打发如意儿和双喜上厨房盘点余粮。二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只是厨房门槛都快踩破了,厨子提着菜刀对他们怒目而视。
“我觉得我好像失宠了。”她眼泪汪汪,双手抓着萧阙的袖子。她近来似乎把他当知心好友,心事都同他说,“萧大人你有钱吗?”
萧阕坐在椅上抬头望望她,并不责怪她冒冒失失闯进来,挥手屏退下人,语气轻松:“娘娘要钱做什么?”
“……吃饭。”她有些为难。
萧阙少见地大笑起来,当着她的面也不避讳:“宫里头又不是下馆子,想吃什么叫双喜去后厨要。您如今想星星万岁爷可不敢摘月亮。”
她奋力摇头:“皇上最近古怪得很,见了面话也不说上几句,喜新厌旧的道理我也省得。可是失了宠的嫔妃处境很可怜,吃不饱穿不暖,还害失心疯。”
声音越说越小,最后只剩下嗫嚅。
他伸手把她鬓边垂落下来一缕头发勾回去,温言劝诫:“娘娘尚且稳住了心神,万岁爷还乐意见您,就证明心思没大变。您这会子哭一程嚷一程的,没的叫底下人担心。”
太监们都是人精,拿圣眷搪塞她,就算是回绝了。陆靖柔不担心失宠,担心失宠以后的饮食问题。她嘴刁,却不挑食,卖相口味差些也能凑合吃个饱。最怕有人借机报复,二两酱牛肉换成叁根细芹菜,生生饿也要饿死她。
她面色不豫,萧阙看着心也揪起来。她分明心不在皇帝身上,无非惦记眼下一口吃的,要银子给她就是了,何苦说那些没用的呢?他想补救,多说几句。可是那个愁肠百结的身影已经迈出门,走远了。
萧阙直挺挺地又坐回去,唉声叹气。天下顶数这件事折磨人,陆靖柔哪里好?不通诗书,念倒是会念,刷刷点点写出来鬼画符似的,错字连篇还缺笔画,简直不成样子。亏她还说读书时先生就是这么教的,谁看不懂谁是缺心眼儿。
“那当初那个不肯过江东是怎么来的?”他眨了眨眼睛逼问。
更不提没规矩爱胡闹,一高兴就大呼小叫,哪个宫的主子都没她吃得多。
思绪飞起来,但很快又沉甸甸地坠下去。
要钱未果,反而闹得急赤白脸。陆靖柔痛定思痛,皇上是最指不上的那个,萧阙心思深沉,未必肯做他人的靠山。她满腹惆怅地挥舞勺子,搅动小铜锅里的棒子面粥,红皮山芋去皮切滚刀块扔进去一同煮。这是小时候妈妈熬的粥,喝的时候放很多很多红糖,搅啊搅的,变成令人愉悦的深棕色。
眼瞅就是回京的日子,他在皇上身边看见了陆靖柔,仍旧笑脸盈盈,拉着皇帝要折一枝木芙蓉,给她簪在鬓上。
萧阙照旧理事,往皇上身边伺候着。皇上的生母王贵妃走得早,这些年几乎都是他在照料。从贴身小太监到司礼监的头子,地位变了,人不能忘本。
一路辛苦,圣驾终于回銮,神武门外头大臣们黑压压跪得满地。陆靖柔迎头迈进储秀宫门槛,皇上正在宝座上端坐,次首一位身材娇小,红通通苹果脸的年轻姑娘,通身打扮十分贵气,便知那就是皇后。
她听双喜说皇后是从科尔沁来的,论辈分是圣上的堂姐。她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