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厮被扯得喘不过气, 偷瞄了他一眼, 默默地咽了下唾沫, 语气颤颤道, “回会长的话,那告示、那告示说从明日起,官府要以七十钱一斗的粮价往外卖粮食给百姓们”
陈然的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,他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上,未及开口, 门外的小厮又来通报,说是城中粮商都凑过来了, 想让会长大人给拿个主意。
“让他们进来!”陈然堪堪稳住神色, 冲小厮挥了挥手, 抬步往会客前厅去。
前厅中,
一众粮商扎堆闷在一起,吵得不可开交,好似抱窝的老母鸡,几乎要掀了这房顶, 任谁也没能想到,谢见君前脚纵容他们抬高价,后脚就毫不留情地捅他们一刀。
“都吵吵什么!”陈然冷着脸推开屋门, 大步穿过乌泱泱的人堆,往正中间的太师椅一坐, 端足了商会会长的架子。
“会长,您快给想想办法,这明日官府的粮仓一开,咱城中这些商户可都没有好果子吃呐!”
“就是啊,会长,官府说不收粮就不收了,我们托人运来的好几车粮食可都在粮仓里堆着呢”
“别说你了,我家昨天刚卸了一船,正准备明日送去府衙呢,我出来那会儿,家里伙计还在挑拣呢,瞧瞧这事儿给弄得,这知府大人,怎么竟干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事儿!”
商户们人言啧啧,怨气冲天。
“行了!”陈然拂袖,脸色愈加阴沉,“这一斗粮食卖一百钱的时候,没见你们抱怨钱赚得多了,现下在这儿没完没了得埋怨,早说了让你们沉住气、沉住气,非要不听,就为了那点蝇头小利,见钱眼开,这下可倒好,平白让人给摆了一道儿!”
“您不是也卖了吗?卖的比我们还多!”有粮商私下里嘀咕道。还不是陈然和钱闵说,卖谁不是卖,反正那官府人傻钱多。
陈然眼眸微微眯成一道细缝儿,落在那商户身上犹如淬了毒。
商户立时垂下眼眸,再不敢乱说话。
屋中安静了片刻,有粮商壮着胆子,小心翼翼地问道,“会长,您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?”
“还能怎么办?!”陈然冷声斥责道:“先靠着,那知府大人能屯多少粮食,等到粮仓里的卖没了,这甘州城的百姓,照样还得回来买你们的粮!”
众人齐齐叹气,好似暂时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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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明日一开仓放粮,你可就从百姓的敌人,转变为商户的众矢之的了。”夜里子时,宋沅礼翻墙而来,照旧穿得跟那采花贼似的。
“这府里有门,别回回都翻墙,若是让人瞧见了,还以为我这府中日日遭贼呢。”
谢见君给宋沅礼倒了杯热茶,递到他跟前,顺势将案桌上的荷包扔给他,“喏这是收粮余下的钱,收好吧,后面用不着了”
宋沅礼接住荷包,随手往石桌上一搁,调笑着揶揄道:“啧,我那日若是不问,你是不是打算掏空自个儿家底?”
“没办法,那府衙的账面上比我兜里还干净,能支配的银钱没多少”谢见君叹了口气,他也是一连处理了大半月的公务后,才惊觉上一任佟知府丢下了多大的烂摊子,别说是空空荡荡的粮仓,连历年来赋税的账目都不清不楚,这府衙里的人要么搪塞,要么就是一问三不知。
宋沅礼听此,耸耸肩,嗤笑一声,“我自觉自己做知县,往里面贴钱已经够憋屈了,没想到你竟比我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”
“跟云胡商量过的,这些年手里也攒了不少,加之有你捐助的那部分银两,倒不至于动了根本。”谢见君缓声道,他效仿范公荒年三策的事儿,只同云胡提过。小夫郎倒是很支持他,毕竟都是历经过苦日子的人,也更能共情灾民的心酸。
“云胡心善,这点儿跟我们家青哥儿一样,我当初刚上任,常德县穷得叮当响,是青哥儿搜刮了粮食押运过来,还送了不少的御冬之物,就连这次捐助的事儿,也是青哥儿的主意。”说起自家夫郎,宋沅礼脸上见了笑意。
“替我谢谢你家青哥儿了,年底我就将你们家捐助灾民的事情,上报给朝廷,若是能争取到‘良商’的名头,之后你们家四处跑商,也能更方便些。”谢见君合计道。宋沅礼诚然不在意这些虚名,但他身为甘州知府,却不能把这事,当做是理所当然的付出。
黑心发国难财的粮商要罚,自掏腰包救灾的商户也得给予安抚。
但现今卖粮一事儿,还是更为要紧些。
告示一贴,第二日府衙开门时,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龙,都是得了消息,一大早来买粮食的百姓,或背着竹篓,或提着麻袋,几乎将整条街都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“还是咱们知府大人仁善!”
“先前误会了大人,还说过他的坏话,现在想想可真是该死!”
“可不是嘛,今早我妯娌也来了,说这城中的粮价,比他们县里还要便宜哩!”
“这官府收来的粮食,又便宜,品质又好,瞧瞧这米,都新鲜得很!”